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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年丨啦嗖咪啦:情窦初开的往事

山佬 新三届 2020-02-26


原题
啦嗖咪啦




作者:山佬

(复旦大学78级)




上世纪70年我跟随父母下乡,一下子由城里人变成了乡下人。大人们想什么不得而知,可孩子们的自在却是没太改变多少。农村的生活别开生面,政治上,一样的法则,生活上,不一样的规矩。入乡随俗,没有人不接受新的角色。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农村比城市啊,安静多了。

如果遇到赶集日,那快乐是节日般的。

当地的习俗,每旬三次集(市),或二,五,八日,或三,五,八日。一月中至少一次大集,应该是每月的望日,盛况空前。

一次我和家人一起去赶大集,离家八里路,走去。集市就在公路上,绵延数里,分不清哪里是头,哪里是尾。到处都是做买卖的人,有的地方密不透风,多是男人。

我的任务是去买鸡蛋和葱姜蒜,父亲和哥姐去买肉,可能要有点分量,大概得有几十斤。买什么都不要票,真好。

买东西不太复杂,一手交钱,一手交货。二分钱一个鸡蛋,二分钱一斤杏。葱姜蒜什么价,忘了。那个时候如果一个大男孩兜里要有个几块钱,那是什么感觉?人多的地方,你就敢说,来,来,来,请让一让,请让一让!

我一路向前走去。突然,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儿快步向我走来,我觉得她是在跑。

“这是在哪买的,多少钱?”她和我说话的距离,只有家人才会如此接近。头,几乎抵近我的胸膛,低头在我挎的篮子里翻来翻去,话说个没完……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芳香。

此时,有几个男人从我们身边走过,似乎悻悻然。家里人回来了,姐姐笑问,哪个女孩儿是谁?我哥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状。她什么时候走的?

这肯定是狐假虎威之术!当时没想到。

她是谁呢?

农村的生活是单调了一些,但也不可小觑。我家下乡的大队,就可以整本地演样板戏,简直不敢相信!

一次又有演出,是哪个公社的,忘了。

天黑之前,十里八乡的人们开始聚集,不出几袋烟的功夫,大队的高台下已是人山人海,汽灯亮如白昼。

喧嚣中开始报幕:“在什么什么的旗帜下……下面演出开始!”。那时,老百姓还不太习惯鼓掌,但顷刻之间的安静,却使人感受到另外一种修炼。

朗根儿里朗,朗根儿里朗,郎根儿里朗……过门,旋律优美。领舞的先出来,后面一队,犹如雁行,我一眼就看出来她是谁!

那个打头是谁?唉呀,唉呀,啧啧啧啧,你知道她是谁吗?问我。

知道,叫“啦嗖咪啦”。
 
1971年,宁城县恢复高中。

全县的正规高中只有两所。一所在县城,一所在八里罕公社。绝大部分下乡子弟都根据远近上了这两所高中,我去了八里罕高中。因为八里罕离我家80里,县城,离我家100里。在文革前,八里罕高中是内蒙古自治区的重点高中,老师也是来自全国各地,其中有一些是右派。但是,文革期间,这所高中停办了。老师云散,其中有一些老师命运坎坷。我们上高中的时候,有很多老师并没有回来。

巧了,啦嗖咪啦和我在一个班。她好像知道这个外号是我的功劳,对我不理不睬。我也知趣,也不再叫这个外号了。好像没有什么用,该不睬你,还是不睬你。进校的时候,我十六岁,她十七岁。

老学校终究有传统,进校一个星期,开始摸底,没有叫考试。一张数学卷子有题:1/3+1/2=?

我答2/5,她答5/6。

以后,我是班长,校乒乓球队长。

她是班级学习委员。

一年以后,有一次机会,我们一齐“出差”。有一位女同学开学没来,我们代表老师家访,老师把他自行车借给我们,算是公干,距离有20几里地。事情也不复杂,女同学结婚了!

往回走时已接近中午,烈日当空,热浪滚滚,公路上无一行人,只有我们这辆自行车在奋力前行。远处的景象是虚的,那是大地的水分在蒸腾,汗水从头上涔涔冒出,后背已经湿透,我想象不出一个浑身冒气的小伙子,是如何照顾后面那一位姑娘的。车子链条有节奏地作响,我的身体也一起一伏,她的手轻轻地抓住我的衣服。

在空旷的大地之上,一辆自行车自然微不足道,但它在寂静的公路上蜿蜒的车辙,却也是一道风景线。

“累吗?”
“不累!”

“一会儿到河边歇一下?”
“好。”

其实,我已经饿了,想尽快回去向老师复命,也好到学校附近的大车店买张煎饼吃吃。

河边很快就到了,下车时真感觉腿有些麻了。

那是一条季节河。丰水季,河面开阔,车马不过。枯水季,则涓涓细流,人们穿鞋即过。北方的河,有时相当温顺,有时,脾气大得很。传说中,这条河有许多故事。

河道是曲折的,河床是由石头铺成,河水清澈而凛冽。在河道的弯弯处,水势趋缓,冲击出一些波澜不惊的水池,也许千万年来它们就一直在那里。

我们推着自行车沿着河边走,她在前,我在后,不知不觉中来到一块洪荒不老之地,也就是人迹罕至之地。这是河道的几次突然拐弯,留下的一处水面较大的“水池”。

“游泳吗?”
“不游。”

我十一二岁在大连的海里,一次就可以游几千米,特别是跟大孩子们“碰”过海,这巴掌大的一块水面,我怎么好意思游泳?!呵呵,呵呵,我几乎要笑出声来了。

不过,我倒是想看看她是不是旱鸭子。

我坐在河边,脱下鞋,两脚放进水里,只觉得周身的清爽,惬意,啊!

“你上下边去!”

原来,我坐在了上游。当然,我应该坐在下游,起身换个地方。呵呵呵呵,这次笑出声来了。我离她要下水的地方很近。暗忖,必要时,伸出援手。

她开始脱衣服了,脱下鞋袜,褪去长裤,动作不疾不徐,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。

我从小在海边长大,女孩子穿泳衣我见得多了。

此时,她背对着我,身上只穿着紧身的内衣和内裤,没有泳衣,我开始有些慌张了。


她把发辫缓缓打开,一头秀发犹如从天而降的瀑布,汹涌澎拜,却又了无声息。水是无色的吗?她色彩斑斓。水是无味的吗?她有撩人之香。


她脱去最后的衣裤,下到水里,轻轻地揉搓被汗水打湿的衣裤,当她转过身来,把衣裤晾在岸边草地上的时候,那一刻,我觉得时间凝固了。

一个女孩儿的娇柔、美丽可以如此打开,她就已经化为了云彩,令人高不可攀。

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身去的,没有要逃掉意思,只是静静地守候。

远处的河水在静静地流淌,天空湛蓝而明亮,绿水青山之间,人和自然交相掩映,能不醉吗?

有两次,河水从下打到我身上,没敢动,也不想弄清楚。

走吧!不知道什么时候,她已经穿好衣服,站在我面前,甩头发的时候,水珠是打在我脸上的。回去的路上,她走在了我的后头。学校里,我们还是一如既往,有时相视一笑,自然是心照不宣。我们刻意保持距离,珍惜那份朦胧的感觉。

高中的第二年,所有人都面临一个去向问题,离开学校的时间越来越近,没有人知道会是什么结果,我们的命运将操之谁手?

最后一个学期,她没有来,转学了。后听说,她的父亲落实了政策,全家调入北京,我有了深深的失落感。

大约在十月份,我收到了她寄自北京的信,信不算长,也不算短。她的父亲原是东北局的干部,有较高的级别,文革中家里受到冲击,她说,那个时候,她最大的愿望就是一家人能在一起。

这次她的父亲调进北京,并不全是“落实政策”,有一定“私”的成分,几个月了,他父母的工作依然没有落实,但全家可以先回北京,是一种走一步看一步的状态。她转入北京的一所高中就读,也不知道毕业是个什么政策。她们家原就在北京,上世纪五十年代由北京调入沈阳。

我说不好当时的心情,总体上是替她高兴,也有了一种距离感。想一想,我当时以为出了辽宁就是苏武牧羊的地方,此时的北京离我更不知有几千几百里远。

我回了一封信。

年底,宁城县开始征兵。因为政审不合格,我最终落选,当时的心情相当灰暗。许多年以后,我才知道,我父亲是内控对象,原因是我父亲在日本读过书。

征兵同时,我高中也毕业了。按照当时投亲靠友的政策,我回到从未有去过的老家——黑龙江宁安县,在林区当了伐木知青。以后在林场又辗转收到过她的一封来信,信是寄到一位女同学的家里的。

她父母亲已经安排了工作,她也进了北京的一家工厂,在我看来,她脚下已经有了诗和远方,而我则不知路在何方?我当时的工作就是伐木,一天大约12个小时在山上,森林的雪一般在膝盖以上,每天就是和斧子,油锯,油桶,缆绳打交道,何由作牛郎织女想?没有回信。从此,我们关山远隔,雁过无痕。
 
再见面竟是二十几年之后。

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,我接到了她的电话,是打到我的办公室。似乎心有灵犀,那是藏在心底的期待和呼唤。“是班长吗?”,真是她!“臭丫头,跑哪去了?”电话的那头已经咯咯地笑起来了。“晚上吃饭!”“好的”。

地点在长安街的延长线上,建国门桥附近,晚上六点半。

她会是个什么样子?

我如约而至,远远的,就看见了她。

一袭鹅黄色的连衣裙,间有束腰,头上的一顶草帽倾斜有致,在夕阳的余晖下,当年那个曾经羞涩的少女不见了。而我眼前的这个女人,干练,大气,风姿绰约,既洋溢着现代知识女性的优雅,又保持了传统女人的几分华贵。轻轻地拥抱,轻轻地拍打她的后背。

“唉呀!你扎死我了!你什么时候长的胡子?”

“刚才。”

嗔怒,妩媚,娇气,然后用手拭面,这次是我先笑的,轻轻地推了我一下,她也笑了。其实,我前一天才刮的胡子。

她身上的气息令我陶醉。

我们携手进入饭店,落座后,我们相互注视了好久,都在寻找什么。

恢复高考后,她考进北医,六年后去了美国。

1984年!妈妈的!

我也讲了我的经历,她特别对我在林区的生活感兴趣:“你见过狗熊吗?”“当然!”我顿时觉得自己挺拔了起来。

“真的?”她的头一歪。

“我们天天早上骑着大狗熊上班。”

“骗人!”

我们都笑了。一个美丽的女人呆萌的时候,可能是最动人的时候。

我告诉她,只要油锯一响,方圆百十里的动物早就跑了,没有什么野兽了,唯一的野兽就是我们。当年老师傅说,再有20年,所有的原始森林都将砍光。

她瞪大了眼睛。

她也问起,为什么不给她回信?

那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?

呸!

我们谈起许多过往,卿卿我我,像长不大的孩子。酒杯轻碰,烛光曼妙,我们的手叠在一起亲如家人。

从饭店出来,天色已晚。街上还是车水马龙,喧闹不已,行人则已是安闲状,三三两两,淡淡欲散,而我们则余兴未尽,尽享酒后清风。

她挽着我款款而行,有很多话可谈。其间,她问起几个女同学,有点不怀好意的样子。

很长的路,我们用了很短的时间。在她家附近,我们自然会找到一个好地方。
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没有不散的宴席,明天她要回美国。我把她揽入怀中,她抬起头来,轻声地问我;如果我是你妻子,你会宠我吗?春山眉黛,秋水欲滴。
………

会的!

我的眼睛湿润了,她的泪水已经涤空了我的心灵。颔珠如月,我不会再拒绝这一份上苍的赐予。轻轻的,久久的,我们在星空中坠落,她胸前的小兔子怦怦直跳,柔软,温情,她紧紧地搂住我,头紧靠着我的肩膀,一声轻轻的天籁,“坏蛋!”

人生有路,行当所当行,止当所当止。长亭十里,终有一别。

我看着她走向自己的家,一步步走远。忽然,她又跑回来了,我们再次相拥,无限深情。

再见!远去的红尘,再见!我当空的明月。

多年没有走过长安街了,千百年来,这是中华民族风云际会的地方。那一天它宽广而平直,通透而厚重。入夜的长街,华灯绽放,行人寂寥,夜晚的空气也显得清新而湿润,徐徐的凉风吹散了白日的喧嚣。

北京,复归平静。 


2019,9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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